到了期末,学校在操场上给初三师生拍了一张黑白毕业相。叶立秋刚好坐在白兰左边,这是拍摄人的安排,更是两个人的共同愿望跟心有灵犀。
照完相,老师们陆续回教室,白兰刚走到钟架子旁边,那些初三学生就都一下子围过来。女班长从胸前摘下一枚铝制的校徽。白底的校徽上铸着四个红字“龙泉学校”。她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通红的塑料皮笔记本:“白老师,我们毕业了,你也要走了,这是我们初三全体学生送给你的两个纪念品,笔记本里有我们班每个同学的签名和对你的祝福。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我们这一届初三学生的幸运。谢谢你,白老师!”班长挺胸抬头,郑重其事地大声喊道:“敬礼!”别的学生也都和她一起面向白兰把手掌斜举在眉前。
白兰接过校徽和红皮笔记本。“谢谢,谢谢同学们!”
“白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帮助,一定记住你的话,好好学习。”女班长擦了把眼睛,亲昵地从旁边搂住白兰的肩膀。“白老师,你真有才华,又那么漂亮,将来一定能找到好对象。”
“你还没到那个年龄呢,啥都懂。”白兰笑了。“你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许老早搞对象,一定要考上大学,做个有志向的人。”
“好,我考不上大学,就不找对象。”女班长羞笑着和白兰撒起娇来。
回屋站在窗前观望的叶立秋一想到她真的要走了,而且不可挽回,他心里焦灼得像被火烧了似的,真都想立即走出办公室,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吼叫一嗓子,释放出心里辣热闷胀的感觉。
和学生告别以后,白兰回到办公室里坐下,一页页翻看着日记本里的留言,时而面带微笑时而双眉微蹙。
第二天,下班时间到了。除何校长一个人坐在屋里抽烟,大家都出来给推起自行车的白兰送行,连金老师都出来了。大家一直把她送到供销合作社西南角才停下。李彩凤、于素珍和白兰拉着手彼此说些安慰、鼓励的话。白兰最后一次深情地望了一眼东边的学校,起步走过供销社西大墙的时候,她一次次回头向大家挥手。站在人群里的叶立秋,清楚地看出了白兰单独留给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惜别,有愧疚,也有痛苦的无奈。在大家的注视下她骑上自行车远去了。同事们开始返回校园,叶立秋也转过身想走,但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等他再次朝北转头时,她驶去的那个地方,在炽热耀眼的日光里只剩下了一小段惨白的沙石路面。极度的失望让他感觉一阵眩晕。他假装要解手躲到了供销社的西墙边,俩手举过头顶扶到墙壁上,使劲低头往下哽咽住自己发紧的嗓子,他有什么理由哭?叫人听见了算怎么回事。忽而他开始可怜起自己,竟然连哭的理由都没有。但他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抬头看向北边的蓝天,强烈的空虚感叫他觉得肚子里的一切都化成了酸水。他想放声吼叫,却又使劲压抑住自己,压得胸膛都要爆裂了,只有无声的泪水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外宣泄奔涌。
破旧的龙泉学校啊,又一个这么难得的好老师舍下它走了!
白兰先是被调进了县城里的第六中学,没多久又跟风放弃公职,随南下的人流去了沿海开放城市,进入一所工资待遇特别高的私立学校,此后就杳无音信了。
回到办公室里,叶立秋看见何校长还在吸旱烟,他的脚边散扔着五六个烟蒂,其中一个还在微微冒出一丝蓝烟。当时他以为何校长不出去送白兰,是因为实在舍不得她走才表现反常的,万没想到他已经接到县教委的调令,下学期就要离开龙泉学校去县城第三高级中学当地理教师了。原来在一次去县教师进修校参加培训,他做观摩课时讲过一节地理课。在做观摩课的人里,论学历,人家都是大中专毕业,只有他是老高中毕业生;论年龄,数他最大。那天轮到他讲课,见他岁数那么大,穿得土里土气的,有人在座位上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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