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子诧异地抬头,竟真是完颜琮在唤自己。

他用这个声音唤过自己漓月,但“漓月”,终究是一个他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只能是一个向往。

而缘子,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她。

缘子没有回应,只是咧开嘴笑笑。

然后就不小心牵动了内伤,咳嗽起来。

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让呼吸好受些。

完颜琮赶紧过来给她轻轻顺着背,小心翼翼地。

“你虽然身体强健,但内伤还是要多休养,不要着急走动,心情也不要太……激动。”

最后两个字,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缘子突然红了脸。

自己,有激动吗?

完颜琮看着缘子微微透粉的脸庞,自己在身侧不露声色的笑笑。

然后突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热了起来。

凭借着自己多年行医的经验,应当不是发烧,那是发什么呢?

想到这里,原本抚在人家背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之前能将自己和杨将军当成大夫和病人对待,心中光明磊落,手下的动作也很自然。

现在嘛,他和缘子似乎不是医患这么简单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动手动脚了。

缘子也发现身后的人似乎有些奇怪,艰难地回头看过去,就见完颜琮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对于她来说,其实是没什么的,毕竟,夫妻之实都有过了。

但对于完颜琮来说可不是。

缘子突然开口,“其实,我也曾丧夫。”

“啊?”完颜琮有些吃惊。

不过马上就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怎么从未听别人提过?”

“哦?”缘子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看来你很关心我的事?那阿琮对我了解多少呢?”

完颜琮想说很多,但突然一下子便怔住了,其实他,并不了解多少。

他只是前来的路上了解了一下边境的战况,直到带兵的人是位女将,心中很是钦佩,但是这位将军的履历他没有多么关心,还以为是完颜赛不留下来的手下。

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这人又是从哪里横空出世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深思呢?

好像……到了军营后,除了公务,他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追随着她,有时候还无条件地信任她、包容她。

宝嘉也不是没提醒过他,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将她当成了亡妻漓月,所以才总觉得亲近,还为自己这种龌龊的心思感到愧疚。

但是今日缘子问他是否还记得亡妻的时候,他又猛然发现,自己都不记得漓月的一切,又怎么会硬将眼前这个人往另一个人的身份上安呢。

那自己唯一的解释……是什么呢?

缘子看到完颜琮变来变去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还好完颜瑰这小子一心向着自己,呃,倒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向着自己的王兄,希望他能幸福,而自己是完颜瑰认为完颜琮幸福不可或缺的人选罢了。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完颜瑰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

当时她还想过要怎么编造一个身世来骗过完颜琮,还想着编了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的这个事情。

后来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打听的意思。

倒也不是不关心吧,却觉得这个一无所知的人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你是不是在想,明明你我初见,你却觉得对我如此熟悉?完全不设防?”

完颜琮的脸都红透了,他又不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支吾不清,干脆别过头去。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了,一会我就把它弄进来,你帮我生火。”

看着完颜琮生硬地转移话题,缘子嘴角的笑容更甚,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从前和完颜琮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完颜琮主动,如今倒是让她有机会调换一下“身份”。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也许只有这几天,她可要把握住了。

心动不如行动,缘子思及此,便硬忍着疼痛挪得离他近些,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福晋的替代了?所以不愿深究其他,反而是越模糊越好。”

“才不是!”完颜琮下意识地反驳,面色也阴沉了下来,似乎缘子此话完全玷污了他的一番真心。

看着完颜琮急着解释的样子,缘子嘴角的笑容更盛,回想起这次刚见面那天,他对自己还是冷冷的,漠然得让自己以为他换了个灵魂。

现在呢?倒像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

完颜琮也发现缘子似乎对自己这样的表现颇有兴致的样子。

他忽然开始冷静,收敛自己心中的小火苗,分析眼前的局势。

自己似乎已经被这位将军攻城略地还不自知,自己还在遮掩什么呢?

他本就是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现在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他大大方方地让缘子打量,眼神也不再躲闪,而是对上缘子的视线,浅笑着望向她。

缘子忽然觉得眼中一热,似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要喷薄欲出。

她原本想要说的,“你是不是对我见色起意”等戏谑的话语,全都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完颜琮也发现了缘子的变化,神情突然就变了,倾身向前,“怎么了?”

他甚至都没有问是不是身上的伤疼了,因为缘子在这些事上是从来没有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的,能让她有此神情的,必然是心伤。

“但我是。”缘子皱着眉头,伤感地说出这几个字。

“嗯?”完颜琮懵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刚刚缘子问自己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亡妻的替代,自己说不是,但……她是,她是把自己当成了亡夫的替代。

完颜琮抿着嘴,脑海中疯狂地回溯着这段时间他们两人相处的场景。

好像,缘子时不时地失控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在别人面前总是落落大方、勇毅果敢,但每在和自己深入交流的时候便会和平日的样子产生巨大反差。

他现在明白了,她那时和自己探讨的问题,想要发泄的情绪,似乎都是穿过自己,想要说给另一个人听的吧。

“你和他,似乎并不是十分和谐?”

缘子知道完颜琮在问什么,她最近浸润着一丝苦笑,看着洞口渐渐熹微的日光,“也曾琴瑟和鸣。”

完颜琮认为自己不必再问,一句“曾经”便能说明了所有。

他也不想评论人家夫妻二人之间的家事,而是郑重道,“你刚刚也说了逝者已矣,那就不要执着于过去的不快。但如果我有幸能与将军结为夫妇,定会至真至诚,视君如明月,待君如养花……”

“明月……”缘子喃喃道。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年江畔,完颜琮说自己如漓漓江上月的情形,不免唏嘘。

完颜琮似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亡妻就叫漓月,也不知缘子她知不知,是不是在在意这个。

“缘子,关于我亡妻的事情,我记得不多了……你的过往,我也不甚了解,但是我不能再无视自己当下的心意,如果唐突或者冒犯了,你定要同我讲。”

缘子摇摇头,她也没有想过和完颜琮再续前缘,只不过是这几日,抛下一切事务和凡俗,她想放纵一下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内心吧。

既是如此,又何必将曾经那些纠结缠绕自己的心事再看得那么重呢。

此间之后,山高水长,自己的前路都不一定能走多远,怕也是不能再相见……

“阿琮,既然你不了解我的过往,那你有兴趣听我讲吗?”

完颜琮看着缘子一改刚才的愁容,温柔的笑起来,自己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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