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伦纳因没有立刻作答。薇森娜的热情、奉承和恭维让他既尴尬又不适。在宴会、庆典、宫廷及其他分外着重交际能力的社交场合,通常都是梅拉·纳芮蕾出面同那些口蜜腹剑且老道狡猾的商人、贵族和法师斡旋。她可以轻易捕捉对方言语中一晃而过的疏忽与漏洞,并在恰当时机佐之捏造、抹黑和夸张,使其落入他们原本为帕伦纳因设好的陷阱与圈套。梅拉也可以有针对性地展示出巧言令色的一面,以深入、恳切而动听的迷人辞令来达成目标、化解矛盾、缔结同盟、延缓抑或平息一次瞬息即至的纷争和杀戮。
当然,帕伦纳因偶尔也会展露出异乎寻常的雄辩能力,但通常来说,无论初衷多么愉快、惬意、热情似火的对话,都会因他冷如坚冰的阴郁和沉默顷刻间陷入僵局。菲拉密德碧的前任使者窘迫、缓慢地看向女弓手,希冀她能像以往无数个令自己无所适从的场合和瞬间那样出言解围,将一个自己无法回答的话题巧妙转移至能够轻松应对的地方。
“我们都为此欢欣鼓舞。”梅拉·纳芮蕾悄声提示。
帕伦纳因蹙起眉头。“我们都为此欢欣鼓舞。”他生硬地说,假装没听到弓手刻意压低的窃笑。“或许诗歌、编年史和传记均未提及,但我们会永世铭记,我们参与并成就的诸多伟大功勋,贝坎特的薇森娜从中起了何其无可估量的一份力。您在阿姆洛德堡的舍命义举,理当得到擢升、馈赠、赏赐与赐福。希望犹存的往昔时日我们未能蒙面,如今时局晦涩,灾祸连绵,森林、海洋、山峦、大地都在人类长久以来不加遏制的亵渎与恶行中趋于失衡,我们却不期相会在这蒙覆诅咒翳影的悲伤之地。但虽然如此,能够有幸与如此您这样正直、高尚、恪守准则之人于此相见,看到您仍活力充沛、意志坚韧,着实让我深感万分安慰,因在此险恶混乱、格局走向瞬息万变的世界,在此凡人堕落沦丧一如既往的晦暗时代,”他神色黯然下去,“一个我引以为傲的头衔已不复存在。”
一如往常,一如既往——帕伦纳因的话音犹如追逼迫近、愈发响亮的厄运足音,将希望化为绝望,欢乐衰颓为悲伤,引领粘稠、潮湿,被几度驱离但始终徘徊不去的寂静骤降。这番发言犹似始于怡然暖春,美丽繁盛,结尾却在不期然间把余人陡然推入万物尽皆消亡不存的酷寒凛冬。刚刚因久别重逢而宽慰不已的每个人都仿佛在瞬间被无数双来自高处、莫可名状的恶毒视线死死攫住,变得意志消沉,面如死灰。女弓手得意而又骄傲的轻笑戛然停止——她看向帕伦纳因,眼神中微不可查的一丝责难意味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的怜惜、无奈与自责。薇森娜几欲开口打破沉默,然终归徒劳无功。
“泰塔瑞恩,”最后,吸血鬼女艰难开口,苦楚萧瑟,几乎快要哭泣,“再也没有泰塔瑞恩了。”
她的声音低若蚊蝇,却又如雷暴般振聋发聩。
帕伦纳因未发一语。
没了。他扪心自问,因为什么?怎么没的?
答案不言自明。
“好吧,薇森娜——”良久后,梅拉·纳芮蕾缓慢而沉重地说,“我同帕伦纳因均曾蒙安杜尔王的莫大恩情。无论身处何方,我们都始终心系泰塔瑞恩的诸多朋友和美丽城市。我们同样为它的覆灭心痛不已。”倍感内疚与恐惧。“而且,这事无疑加深了我们心头蒙覆的忧虑和阴影,我们因而闭口不言,未将此事向任何人提起。但现在时机到了,且似是避无可避。关于安杜尔王,关于席卷泰塔瑞恩的那场暴乱……你都知道什么?”女弓手走过去拥抱薇森娜,“拜托,薇森娜,”她柔声道,“告诉我们全部。”
吸血鬼女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你们会知道的。”她说,“但整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不当在此蒙覆诅咒之地提起。我的营地就在不远处,简陋但不失安馨和温暖。我看出你们风尘仆仆,心绪忧愁,紧张又疲惫——这些连同悬而未决的一切事宜都可以在彼处得到解答和舒缓。那里还有我的两位同伴,他们心地良善、行事高尚,饱尝苦难却仍怀有佑赤诚与坚韧之心,且所见所闻要比我更多。我们一起逃离泰塔瑞恩,逃离那片浩劫过后宛若梦魇的土地。他们会告诉你们安杜尔王、泰塔瑞恩以及山脉另一侧的全部。你们将会知道那里突生、蔓延并导致整个王国荡然无存的惨剧、诅咒与混乱,会知道安杜尔王及其倾泰塔瑞恩之全力征召集结的数万名英勇士兵奔赴何处,又是为何奔赴。你们会知道,是何等灾祸降临到了那片丰饶富裕、辉煌鼎盛、足以支配世界却从不扩张和侵略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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