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门府的客院后,明霄将分别从寻巷和喻记买来的几包点心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打开来,用小碟子一一摆盘,又放了壶清茶。一切妥当后,才进屋去唤正昏昏欲睡的越溪桥。

快八个月了,她终于开始犯懒,将每天的精力用筝弦散发出来后,有时候饭都不吃就倒去床上,不一定能睡着,但总是不想再下床的。

她的胃口也不是那么好了,明明数日前还是吃什么都香的状态,许是与心情有关。连孕傻的她都能算到重景该回来了,可城中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也见不到他人,情绪自然低落。

好容易从裴姝元那里听说了寻巷和喻记两家糕点铺,越溪桥才终于来了兴趣说想要尝尝。从前她武功尽失,为了防止身材变形,就只能控制饮食,像是糕点这一类易发胖的食物是根本不会吃的。

不过如今武功又回来了,每天有充足的时间跑跳运动,也就无需忌口,何况还怀着即将出世的崽儿崽儿,自己饿着没事,却不能让崽儿饿着。

如今的越溪桥是极有防备心的很难完全睡着,就是因为要时时留意着周遭,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窜出来害她的崽儿。不过与明霄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熟悉了她的气息,就完全对她卸下了防备,连她走近内室都没察觉到。

越溪桥乖乖地左侧卧躺着,面向床外,枕着一只手臂,睫毛不停地在眨。明霄走到她近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又从腰间取出倾纱来,放到她的脸旁轻轻戳了戳。

从前在水镜轩,越溪桥无聊时经常会用倾纱戳自己的脸,这一戳就立时感觉到了熟悉,震惊地睁大眼睛翻起身,见眼前正是自己的宝贝笛子,顿时兴奋地叫了出来。

见她双眼冒光,捧住笛子就开始亲,明霄便缓了一缓才说出方才在喻记门口遇到重景的事。也不知她是听没听进去,竟一点不在意,原本注意只放在笛子上,听说了“点心”二字后又立刻问道:“买回来了,在哪里?”

“……”明霄抿了抿唇,“在外面,姑娘可以去用。”

越溪桥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明霄很快拦住她,要帮她将鞋袜都穿上才准她出去。她就推开了明霄的手,自己麻利地将罗袜和绣鞋都穿好,捏着笛子哒哒哒地跑去了庭院中。

回来的路上明霄还一直在想,对于点心、笛子和公子回乾闻的消息她最在意的是哪个,却万万没想到是点心。

她就一手握着倾纱,一手在几只碟子里挑来挑去,最后拿了一个看上去最顺眼的,吃了几口,没吃完就放下了。

明霄见她刚吃的是喻记的点心,就将寻巷的那碟往她手边推了推:“姑娘再尝尝这个,看看哪家更合口味。”

余光瞥见越溪桥点了点头,可迟迟未有动作。明霄疑惑地朝她看去,见她一双狐狸眼里扑扇着泪花,鼻子皱起来,唇也微噘着,脸红红的,一副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

叹了口气,明霄终是能确定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坐去她对面,轻声道:“公子是六日前回来的。”

越溪桥不敢看她,更不敢张嘴,怕一看向她就哭出来,一出口就是泣音,只能红着眼睛盯着桌上的几碟点心。泪珠很快给眼球蒙上了一层雾,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死死地捏着笛子,拼命忍着,生怕那水雾又凝成水珠滴落下来。

明霄知道她一定想问“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便接着道:“我没有问太多,但看得出公子的脸色很差,眼下一片乌青,唇无血色,显然已多日未曾休息好。

“姑娘,既然公子早就回来了,南门大人应也是与他一同回来的。可这些天我们都未见过他,他也应当知晓你我的存在,却故意没有露面,姑娘应当先问问他是否刻意隐瞒了什么对你和公子都有所隐瞒。”

越溪桥阖上眼,泪珠终是滑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可以猜到南门疏和裴姝元不仅对她隐瞒了重景回来的事,更对重景隐瞒了她在南门府的事毕竟这也是当初她自己要求的,怨不得别人。

可当时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当然想早点见到重景了,不过是一时怨气太重,更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已。她本以为不会有人将她的话当真的慕书隐也好裴姝元也好,不管怎么说都该在重景回苍衡的第一时间告诉他她的所在才对,怎么他们所有人都还当真了。

初到苍衡的那段时间她是受了很多委屈,可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她自己迟来了一个多月?若非她在商州待得不亦乐乎、忘记了与重景的约定,他也不会急得再跑一趟皞昭,且还是白跑。

她已经在哭了,明霄知道哄不住,干脆让她哭得再凶一些:“虽然没有问,不过我猜,方回王都的世子,定是为寻姑娘而闹了个满城风雨。只不过你我都待在南门府没有出门,这里的人又有意隐瞒,才不知罢了。”

南门疏不告诉重景她在这里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让裴姝元告诉她重景已经回来的事,是巴不得他们两人在孩子出生前都见不到彼此了?

越溪桥用力抹了抹眼泪,咬着牙站起身,饿虎扑食一般就要冲出去找人干仗。明霄的视线一直盯在她似乎一晃一晃的肚子上,顿觉吓人,赶忙冲上前拉住她的手。

还未转身,就听明霄说:“公子应是怕姑娘见到他后不高兴,这几日才一直忍着没来,并将倾纱还给姑娘,只希望姑娘能消气,莫要再不快活了。”

“我不气,我不气他啊。”她的眼泪越发凶猛地再次溢出来,竟想将手里的倾纱丢掉,“我有病吗我,都四个月没见过我的男人了,再见他还能不高兴?他什么意思,宁肯把倾纱送过来都不来见一见我,到底是我见他不高兴还是他一见我就不高兴?!”

握着笛子的那只手甩了又甩,看得明霄心惊胆战。而越溪桥终是不忍心将心爱的笛子就这么扔了,只能认命地攥着,又不想甩开明霄的手,于是哭得越来越大声,仰面朝天大喊道:“我想见他,我想见他!重景呜呜呜啊,我想见你啊呜哇哇哇哇。”

……

如今的越溪桥内力深厚,一嗓子嗷出来足以响彻整个南门府,怕是连街巷附近的邻居都听得异常清楚,故而刺猬午后哭着大喊“我要见重景我要见重景”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怎么瞒都瞒不住。

周遭的人都以为是哪家痴迷世子的姑娘喝多了在撒泼,只是这声音从南门府里传来就实在奇怪。众所周知南门家这一代的家主没有姐妹,只有一个才三岁大的女儿。难不成发出如此狂音的是哪个大胆的丫鬟?居然还敢直呼世子的名字。

而在世子府接到南门家下人的禀报的重景则是激动地差点从书案后蹦起来,费了好大劲才将雀跃得快跳出嗓子眼儿的心咽回腹中去,假装从容不迫地……沐浴更衣,又打理了一下头发,从头到脚全换了新的,确保自个儿看着顺眼、身上更没什么她一闻到就想吐的气味,才拿过扇子兴奋地走出去。

迈出房门后走了一段路,他想到先前越溪桥说过大婚之日再看他的脸的话,就只能不情不愿地折回去,取了午前出门才戴过的面具出来覆在脸上,又嘱咐了春饶和秋顷将房间再收拾一遍,并在院中整理出一间新的来,就照着越溪桥在七星教若江院的房间陈设布置。

两个丫鬟都很不解,对此重景只能解释:“她月份大了,与我同床不一定方便。”抱是肯定不好抱了,且她这几个月来一个人睡惯了,都不一定想和他在一张床上。

他没有叫任何人,就一个人欢欢喜喜地去了南门府。在家中休息的南门疏都没脸面对他,接待他的只有裴姝元,以及小临朱。

从前他对南门家的这个女儿就是一见欢喜,甚至想上手抱一抱,后来觉得太过猥琐便没有抱,只摸了头,纵是眼馋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不过很快他和桥儿就会有自己的女儿,也无需再眼馋别人家的。这一次来南门府,他难得没有将注意放在临朱身上,一心只想尽快见到桥儿。

裴姝元让人引着他去了客院,他在客院门口见到明霄,明霄却说越溪桥已经睡下了。他不由疑惑地看了看天色,虽然他沐浴换装的时间可能久了些,可现在天都没擦黑,她怎么能如此不给他面子地睡下了?

明霄说越溪桥先前哭嚷了很久,多半是哭累了也哭困了,才睡了过去。重景松了口气,只道“我进去看她”,不去在意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合上扇子准备进门。

这时明霄又叫住他,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公子以为,对面阵营的十大幕僚中,最难对付的是哪个?”

重景的脚步顿住,微微颦眉看了看她。

她只是七星教的弟子,并不是乾闻人,这段时间倒是将苍衡的势力阵营了解得很清楚。重显和重晏麾下的十大幕僚无论是样貌、智慧还是武艺都是个个出众,如今即便已经死了两个,剩下八个也仍是令他最棘手的存在。

十大幕僚之首当属顾星衡,可顾星衡手段光明,做事从不隐在暗中,更不用诡计,即便能力最强,也不是最棘手的那个。真要说来,能力仅在顾星衡之下的明枕才是最难对付的。

明枕惯用阴毒手段,善以鬼蜮伎俩攻人薄弱之地,虽上不得台面,却也是计计无虚。且不说毒药暗器,顾星衡与明枕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甚至不屑于利用女色去对付引诱朝廷命官与苍衡本地举足轻重的富商,明枕为此培养调教的妓人却是不计其数。

顾星衡值得欣赏但无需防备,明枕则是完全相反。苍衡的上位者里,利用女子去达成目的的太多了。也正是因为担心被这样的人操控,他才从不近女色。

重景很是奇怪明霄缘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不答反问:“你可是遇到了谁?”

明霄没有说话,更没有摇头,见他不回答就只垂了眼去,相当于默认。

重景合了合眼:“明霄,如今你已不再是我的下属,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更不会再将你牵扯进苍衡的权势纷争中。你若愿意,就陪在桥儿身边。若不愿意,想好去处,我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我知公子的心意,我也有我的打算。”明霄淡淡道,“无论如何不会对公子与姑娘不利。”

他敛眉:“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等姑娘醒来,公子便尽快将姑娘带回世子府养胎罢。”她抬头看向他,眸中无所忧惧,“姑娘也只想待在公子身边。”

重景看了她半晌,只得点头。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无需费心于朝政,可以时刻待在桥儿身边,在她孕期最后的这段日子里照顾好她,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来到这世上。

明霄微微俯身行过礼后便离开,并为他合上了客院的大门。他深深地舒了口气,不再去想方才明霄的话,兀觉迈步都十分艰难。

乾闻冬日漫长,冷得早,习惯的人无需穿得太厚,习武之人有内力护身,里外只穿个三四件便已足够。

饶是知道越溪桥正是习武之人,裴姝元也还是在她房中布置了好几个暖炉和厚厚的毛毡。掀开厚重的门帘便是一阵暖风袭来,屋中更是充盈着花果的香气,闻之,想不沉醉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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